对经济学的思考
略读完笛卡尔的《谈谈方法》,我也谈谈我的想法。
凯恩斯曾经在Essay on Alfred Marshall中做过以下论断:
The study of economics does not seem to require any specialized gifts of an unusually high order. Is it not, intellectually regarded, a very easy subject compared with the higher branches of philosophy and pure science? Yet good, or even competent, economists are the rarest of birds. An easy subject, at which very few excel! The paradox finds its explanation, perhaps, in that the master-economist must possess a rare combination of gifts. He must reach a high standard in several different directions and must combine talents not often found together. He must be mathematician, historian, statesman, philosopher – in some degree. He must understand symbols and speak in words. He must contemplate the particular in terms of the general, and touch abstract and concrete in the same flight of thought. He must study the present in the light of the past for the purposes of the future. No part of man’s nature or his institutions must lie entirely outside his regard. He must be purposeful and disinterested in a simultaneous mood; as aloof and incorruptible as an artist, yet sometimes as near the earth as a politician.
经济学研究似乎并不需要任何极高的特殊天赋。与更高深的哲学或纯科学相比,【就所需的智力而言】经济学难道不是一门极其容易的学科吗?它是一门容易的学科,但这个学科中很少有人能出类拔萃!对这个悖论的解释也许在于,杰出的经济学家需要具有罕见的各种天赋的组合。在某种程度上,他应该是数学家、历史学家、政治家和哲学家。他必须了解符号并用文字将其表达出来。他必须根据一般性来深入思考特殊性,并以同等灵活的思想触及抽象与具体。他必须在研究现在时同时参考过去、着眼未来。他必须考虑到人性或人的制度的每一部分。他必须同时保持坚定而客观的情绪,要像艺术家一样超然脱俗,但有时又要像政治家一样脚踏实地。
在凯恩斯眼里,一个优秀的经济学家必须掌握不同技巧,这当然与我们所试图解释的问题日益变得复杂有很深的关系。对于经济学这样一个复杂却对人类社会至关重要的学科,不同时代的经济学大师曾给出不同的定义。从研究商品与市场关系,到研究人的生活的一部分,再到研究资源的分配和人的行为,经济学科随着时代的发展自身也变得不再清晰,边界也开始逐渐模糊起来。马歇尔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判断什么命题是不是经济学领域下的“学究式”研究已经不符合发展,我们(经济学家们)应当把任何可以用来分析的命题用经济学的视角重新审视一遍。
在这时时间节点,如果我们像经济学家们普遍做出的假设“其他条件不变”,通过静态的视角来观察此时经济学家可能面临的问题,或许我们可以找到成为新时代经济学大师的必要条件。而且我认为,这些条件必须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展现,正如凯恩斯所给予的期望,以及在笛卡尔《谈谈方法》中所论述到的探寻真理的道路是自己去发现真理如出一辙。虽然学科的进步和对原理的挖掘是后人在前人的探索道路上不断开拓才得到的,但是不断回顾前人开辟的道路终究开辟不了未知的路,只能在已知的路途上来回奔波。如果前人探索过的东西可以为我们新的时代开拓新的道路,那么,要么是我们错误地解读并运用了前人的意图,要么我们只能承认自己智慧的局限性。新的问题必须由新的视角,用新的想法,新的工具进行新的阐释,并能与过往的理解保持和谐一致,甚至完善,如果做不到,我们断然不能声称在经济学领域我们发现了新的知识,做出了新的贡献。
当然,想要去开拓未知也必须踩在前人开拓出的道路上;或者另辟蹊径,从最原始的出发点不断重新验证前人的观点。笛卡尔在《谈谈方法》的第二部分描述了发掘真理的方法,这或许是源于长期数学训练留下的习惯。其中最重要的,或许就是普遍怀疑的精神。坚实的学科不可能建立在充满漏洞的地基之上,经济学的大厦根基是否稳固,这是一个我从接触到这门学科开始就从未考虑过的问题。理性人假设作为研究的出发点究竟有没有道理可言?人的行为究竟是否会考虑边际量?经济学究竟有没有经得起检验的原理?需求定理和供给定理合理吗?究竟是现实对理论给予了确认,还是理论预测了现实?经济学家探测到的规律究竟有没有一般性?用数学描述现象是否合理?
这些问题我从没有考虑过,所以我的大脑里充斥着的各种不和谐且没有成体系的观点,我需要像笛卡尔一样把未经检验的观念一一从我的脑海中清除出去。彼时笛卡尔是23岁,他大致用了9年的时间旅行、学习、工作,终于建立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体系根基”。他比较幸运,不用为衣食住行忧虑过多,否则他可能不得不损耗一部分学术时间来换取维持学习的必需品。哪怕这样,他自认为自己的“自学时间”仍在推迟,那么我作为既要考虑生存,又要考虑学习,还得考虑和社会上的人物打交道的学生,可能得花更多的时间建立起完全属于自己的知识体系。
我该怎么做,很多书籍(例如《批判性思考指南》)以及学术大师们(例如笛卡尔)都提供了自己的见解。或许我只需要从“未经检验,不予置评”这样一种普遍的学术怀疑精神开始,逐步通过我自己的思考掌握适合于我的方法论就可以了。这是建立学术根基的原理性问题。
接下来,我需要真正从如何做事转向做什么事。前者保证我的经济学思考具有一致性,后者保证对经济规律进行尽可能完全的观察。
正如前面提到的,现代经济自身的边界极为模糊,很多社会学科,甚至自然科学,在经济学家的眼里似乎都有经济属性。似乎掌握了经济分析这一柄锤子,我们看什么都像钉子。因此,接下来,我必须对经济学可能涉及到的问题做出粗浅且幼稚的分析,直到我在这条路上积攒的知识可以让我修改自己对经济学所属问题的看法。
最基本的看法
经济学,最本质的理解似乎是对稀缺性这一根本问题的解释。因为相较于需要,所有的资源都是稀缺的,人不可能达到无限的满足,为此我们需要一门资源最优化配置的科学,并且因为人是参与资源最优化分配过程的环节,必须考虑人自身的缺陷。这个角度天然就决定了经济学的两种属性:
- 对于人类性质的研究;
- 对于优化分配的研究。
因此,在我预想的经济学体系内,需要由两种截然不同的知识和谐共生在一起。一类是对于现象的质性描述,一类是对于现象的量化描述。
研究个人行为的学科
从人类性质的研究角度来看,经济学必须囊括对于人类一般性行为假设的所有合乎常理而且可以被描述的那一部分。这个经济学体系内必须有社会学、历史学、心理学、政治学等所有涉及到人与物、人与人、组织与组织、人与组织或其他关系的一席之地。这些学科都对人类行为做出了深刻而系统的研究,虽然因为不同的文化背景、地理环境、国家体制,人的行为可能会有差别,但经济学就是要找到在这些不同环境因素下共同存在的那一部分,或者提炼出一个符合大部分条件下的一般性准则。唯有这样,经济学家才能从真正研究一般性,甚至逐步扩展到特殊性。
现代经济学已经不只在研究市场相关的问题了。如何设计政策,如何评定国家体系,产业结构的划分种种问题都和经济学产生了千丝万缕的关系。随着经济学逐步成为应用数学,我认为有必要在我的学术体系内大量摄入对于人类社会质性的描述,恢复数学在经济理论研究中工具性的地位。而做到这一点,我必须考察经济学究竟和什么学科产生了杂糅。
首先,每个人的自然生活离不开各种类型的社会组织。因此,如何从社会角度研究人类行为自然是我逃脱不了的一个话题。在不同的组织结构里,人的行为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姿态。如何找到一般共性是需要付出艰苦卓绝的学术努力的。
其次,每个人所处的社会结构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地的政治系统。研究政治其实只是回归经济学本质的一个过程,毕竟经济学在马歇尔写作Principles of Economics之前仍然叫做Political Economy。待我认真研究政治问题之前,我认为经济学家没有必要对政治的组织架构有多么深刻的见解,或许对不同政治体系内的人民行为以及国际关系影响下的人类行为有一般性的见解就足以对经济学涉及政治的一部分做出描述。在我研读前人在这方面的探索后,我再描述自己的新观点。
从宏观角度看,每个人是社会的动物;反过来在微观层面,社会同样也塑造每个单独的个体。心理学是经济学在新时代(行为经济学)的重要学科,经济学家不得不加以考量与学习。对于人类认知过程的生理变化,经济学家似乎没必要像脑科学家一样追根探底,生理变化引起的最终结果能够如何作用于人才是我们关心的那一部分。
历史也是经济学家们不得不涉足的领域。人之所以为人,时间给予了莫大的帮助。没有往期的积累,人很难凭借自己的有限的生命做出重大突破。历史给予了经济学家探究这一变化动力的资料,甚至使得对经济原理进行检验成为了可能。从这一层面来看,掌握历史的变革必不可少。
研究资源分配的学科
对于质性的描述,作为研究人类行为的学科,经济学所囊括或者涉及到的其他学科,我已经给出了粗浅的分类和看法。但是在提炼出一般性的行为假设和客观现实因素之后,我们仍然不幸地面对稀缺性资源对我们欲望的禁锢。追求幸福,我认为是每一个人生下来就拥有的权力。面对限制,如何使人们尽最大可能过上幸福的生活,经济学家不仅需要描述出宏观上我们需要达到的效果,更需要确切描述出我们应该怎么做。临时看到一篇报道,经济学家是这么描述其对2025的看法:
预计将有更多的财政、货币资源用于支持消费扩张,消费复苏势头向好。居民存量房贷利率的下调也将为居民其他消费支出提供空间。
我承认,我开始对目前所学的经济学感到失望。如果我们只能描述出消费的一阶导数和二阶导数皆是是正数,而不能描述出什么导致了这个结果,为什么导致了这个结果,而这个结果为什么符合我们对人类追求幸福的承诺,我们只能承认自己对这个学科的了解并没有达到能让它成为有用工具的阶段。
为此,我仍需要做出努力。有许多数学家的工作可以借鉴并加以调整。为了满足经济学家的需求,运筹学、微积分学、统计学等学科的知识都需要用来辅佐经济学家完成对理论的程度估计。
就我现阶段的学习而言,我有很多知识都建立在充满漏洞的地基之上。我的微积分知识摇摇欲坠,实分析能力还没有得到锻炼,统计学知识没有得到有效锻炼,运筹学似乎只有最基础的拉格朗日方法。
对于数学在经济学中的工具性质,我不需要也不强迫自己像个数学家一样追求公理化的严谨程度,但我仍然对自己有所期待。没有任何一项工具可以作用于完全不同的物品之上,数学方法也需要因为面对的问题不同而进行调整。虽然我不需要像数学家一样去证明数学最基础原理的那一部分,但是如何让数学工具更贴合我所研究的问题,这是我需要达到的严谨程度之底线。
现在我对于数学,或者说量化经济的部分没有什么可以再多说的了。我对于经济学的认知是非常低级且充满缺漏的。虽然我似乎仍然可以在现有的楼体上缝缝补补,但是这样修建起来的经济学城市总没有推倒后同一筹划重建那样和谐且令人感到舒适。这是一项艰难的决定,但可能也是最合适的决定,毕竟“在不牢固的基础上可以建立起稳固的学说”似乎天方夜谭。现阶段,我必须回归到经济学大师的思想中去,去和他们对话,直到开辟出自己的道路。